深度解读解放一江山战役的台前幕后（下）
作者：解岾纲
在我国浙江东南沿海海面，大大小小罗列着1100多个岛屿，形成一条南北走向的岛链。台州列岛的上、下大陈岛居于这条岛链的中心。一江山岛属于大陈岛屿，位于大陈岛西17公里，位置更靠近大陆，战略地位前突。该岛又分为南江、北江两个岛，中间有宽约100多米的江水。据说一江山岛也因此得名。
1954年4月，蒋介石亲自视察大陈岛，并对守岛的国民党陆军中将刘廉一讲：大陈是国民党反攻大陆的前进基地，一定要守好，不可疏忽。提出了“保卫台湾必先固大陈”口号。将守卫大陈岛提高到了与台湾休戚与共的高度，足见其重视程度和坚守的决心。
国民党“国防部长”俞大维称：“一江山是大陈的门户，一江山不保，大陈难守，大陈不保，台湾垂危。”蒋经国甚至宣称：“一江山是反攻大陆的大门，不仅要守住这扇大门，还要从这扇大门里打出去反攻大陆。”
为了固守，国民党建立起以大陈岛为核心，包括渔山、一江山、披山、南北鹿山等岛屿在内的大陈防卫区，部署近20000兵力。其中第46师为美械装备，是国民党精锐部队；6个突击大队是国民党将浙东沿海海匪及大陆的土匪恶霸、散兵游勇等进行收编训练而成，他们因罪大恶极而极为反动，也因此而凶残顽固。其中：大陈岛14000人，系第46师主力坚守，有美国顾问指导，修筑有永久性坚固工事，配备了重炮，组成了对海对空火力网。经常驻泊7至10艘舰艇，空军还在岛上设置了雷达站和飞行控制中心；在大陈北部的渔山驻守约1000兵力；南面的南北鹿驻守约1000兵力；披山驻守2000兵力；一江山处于大陆与大陈中间，距大陆只有30公里，北距我头门山岛只有9公里，因为位置前突，因此国民党在这个小岛上也派驻了1100名兵力，除天然屏障外，守军修筑碉堡154个和2道堑壕，广设铁丝网、绊网、地雷，是所谓“易守难攻”之地。
在首战的目标选择上，当时主要有三种不同意见：多数同志认为先打大陈岛，直取要害，其它岛屿可以不攻自破；部分认为从首战必胜的角度考虑，披山岛是一孤岛，认为先打披山岛比较保险；只有少部分人建议先打一江山。
一是根据我军“逐岛攻击、最后夺取台湾”作战方针而定。金门战役失败后，毛主席和粟裕对岛屿作战进行了大量研究，提出了一系列岛屿作战原则。认为台湾于大陆之间有宽约70至110海里的台湾海峡，中间又有诸多岛屿互为犄角，构成了防卫台湾的海上屏障。解放台湾，首先面临的任务是全部或部分夺取这些岛屿。在夺取台湾的步骤上有两种作战样式：一个是逐岛攻击，即首先解放靠近大陆的各沿海岛屿，最后解放台湾；
另一个是仿效美军在太平洋战争中的跳岛攻击方式，即在解放福建的厦门、金门后，以福建沿海为出发阵地，置其它岛屿于不顾，批亢捣虚，以重兵直出台湾。但跳岛攻击在我海空军力量不占优势的情况下，是难以实现的。因为有美国因素在，远离大陆时我们很难保证绝对制海空权，同时部队渡海时，很可能刚出海即遭到沿海敌占岛屿兵力的海上拦截和空中袭击，不经过严重的海战、空战就难以抵达目的地，而这正是登陆作战要尽力避免的。最终中央军委决定采用逐岛攻击，在夺取沿海各主要岛屿后再进攻台湾。
二是根据军委指示要“从小到大在实践中训练和锻炼部队为解放整个敌占岛屿创造条件”而定。渡海登陆作战需要三军密切配合，这对一直在陆上作战的我军来讲，是一个全新的作战样式。尽管金门战役失败后，毛主席和粟裕对我军未来登陆作战进行了系列的研究，提出了一系列原则作战原则，但军事斗争鲜明的实践特性，要求广大指战员必须在战争中学习战争。选择逐岛攻击一方面可以锻炼部队，另一方面可以将国民党军主力歼灭于沿海岛屿，防止其猬集台湾，给以后攻台增强难度。
三是由一江山岛所处的地理位置和我军当时的作战保障条件而定。因为在当时的条件下，选择离大陆近的岛屿较有利于机帆船和木帆船渡海攻击，对我海、空军优势的要求相对较低，可以利用夜暗渡海攻击，敌海空优势难以有效发挥。依此条件划定大陈、一江山、披山为目标。当时披山由于距大陆较近，守敌已成惊弓之鸟，但披山是孤岛，攻占披山动摇不了大陈防御体系，战略价值不大。而大陈守军较多，中间又有一江山守敌阻挠，同时美国军舰还停驻大陈岛海域，直接攻打大陈，需要投入兵力多，不仅会受到敌两面夹击，还有可能引起美军介入的复杂态势。这对没有三军协同经验的我军是一个大的考验。
在研究攻打大陈岛的作战会议上，张爱萍指出：大陈岛是浙东沿海岛屿守敌的指挥中心和防御核心，而一江山岛则是大陈岛的门户和前哨据点。从这个大门打进去，必能击中敌人的要害，沉重地打击和震撼敌人，攻占一江山岛，就取得了进攻大陈岛的基地。大陈岛一解放，浙东沿海其它岛屿可能不战而克，从而以小的代价换取大的胜利。因此决定首先攻占一江山岛，以此作为大陈岛战役的第一步骤。
1954年8月2日，国防部长彭德怀、总参谋长粟裕在总参主持召开解放浙东沿海敌占岛屿作战会议。粟裕讲：这是我军陆海空三军首次联合渡海登陆作战，组织工作比较复杂，还是估计到美国可能插手，要做艰苦的打算。彭总强调：我们这次要用宰牛的刀杀鸡，一定要做好充分准备，慎重初战，攻则必胜。
我华东前指为打下一江山岛，集中了十倍于敌约1万兵力：陆军有4个步兵营、6个高射炮营、火箭炮营、喷火兵、工兵分队；海军有航空兵7个大队、海军第六舰队、鱼雷艇、登陆运输船艇各1部等区188艘大小舰艇；空军有15个大队又一个中队184架飞机。对内战以来一直处于装备劣势的我军而言，如此大规模的三军种协同登陆作战，尚属首次。光是登陆部队，我军人数就是守军的3-4倍。火力优势更是压倒性的。但张爱萍仍担心有变数，决心在第一波登陆时就把主力送上岸。为此，他把4个参战步兵营中的3个放在第一梯队，只留一个营作为第二梯队。
尽管如此，我军还是对金门战役失败心有余悸。所以此后的战役准备工作可谓是细之又细。浙东前指遵照中央军委“要充分准备，在确有把握后才开始实施”的指示，从8月开始，组织部队从进行认真准备。
为了夺取战场的制空权、制海权，从1954年3月起，我海空军就已展开对敌行动。
我空军经过抗美援朝战火洗礼，战斗力已经远超国民党空军。至7月，国民党空军已不敢白天到大陈海域上空活动，偶尔夜间出动，但一发现有我军机起飞拦截，便迅速撤离。制空权的取得有力保证了我部队的隐蔽训练。
11月1日，根据前期侦查，我海军鱼雷艇第31大队6艘鱼雷艇提前进至海上攻击位置，隐蔽待机13个昼夜，于14日零时5分，终于候到国民党“太平”号护卫舰，我军4艘鱼雷艇同时出击，一举将这艘国民党军的主力战舰击沉。这是我海军战史上第一次重大胜利。
至此，大陈岛屿周边的制海空权完全掌握在我方手中。考虑到我军没有三军联合作战经验，为了便于部队协同，张爱萍没有采纳苏联“顾问”夜间攻击建议，决定白天登陆攻击，时间定于12月20日。
12月2日美台在美国签定《共同防御条约》。随后美台在我东海演习不断。
12月9日，华东军区报告，作战行为准备完毕，请求按原定计划发起攻击。
12月11日，毛主席批示：“彭德怀、粟裕同志：因美军在浙东海面作大演习，攻击一江山时机目前是否适宜，请加考虑。”当日，华东军区接到指示，不必太急于攻击一江山，可延至1955年1月，也可不必选择一江山为目标。
攻击时间不定，作战目标也要变动，这个变化太大了!张爱萍和前指参谋长王德再三斟酌，12月16日给中央军委发了一份电报，陈述了自己的建议：一是认为此战仍以攻取一江山为宜。鉴于登陆部队战术训练、三军协同作战训练、各类舰艇准备和机场扩修最后期限于1955年1月10日前完成，故可于1月中下旬进行作战行动。二是鉴于1月中下旬及2月天气严寒，可考虑延至明春（3、4月份）；或放弃一江山。打此小岛准备复杂长期，不如集中力量，力求于明年内打大仗。
张爱萍意见很明确：如打一江山，现在就可以；否则，为了这么个小岛久拖不决耗费巨大精力，不如直接围绕攻击台湾进行准备。
12月21日，彭总报请毛主席后，以军委名义复电：关于发动一江山岛登陆作战时间问题，应积极准备，只要准备好了，确有把握就发起进攻。
1955年1月，美军顾问团分析，以共产党海军现有的舰艇吨位和空军导航设备，不可能在这样冬季多风和阴雨季节发起任何规模的渡海登陆作战。第7舰队驶离在大陈海域，到菲律宾躲避寒冷去了。
1955年1 月10日，我空军抓住浙江东南沿海风急浪高之机，出动飞机130余架次，4次突击大陈港，击沉在此避风的“中权”号坦克登陆舰，重创“衡山”号修理舰，击伤“太和”号护航驱逐舰等，海军鱼雷艇部队又击沉蒋“洞庭”号炮艇。
经过连续打击，我军彻底掌控了大陈周边的制海、制空权，一江山岛守军几乎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。
1月16日，浙东前指向总参上报了18日实施登陆作战方案。但在张爱萍赶赴设在头门山的前线指挥部时，接到了总参来电，电报中认为18日攻击一江山为时过早，必须继续充分准备，在气象良好情况下，确有把握时实施。过急发起进攻受挫后将会造成不良影响，于我不利。攻击时间可自由选择，甚至推到2、3月亦可。
此时我三军部队各项准备工作已经完成，且已进至待机地域，18日气象预报良好，又无美国军机、军舰的顾虑，如改变作战计划，延期实施对一江山的攻击除我军作战意图暴露外，老兵退役后，部队需要从新训练，这对整个战役影响太大。为不失战机，避免不必要的损失，张爱萍当即给总参陈赓副总长打电话。两人在电话中谈了很久，开始陈赓试图说服张爱萍按总参指示精神，暂缓攻击一江山。张爱萍则坚持主见，并反复阐明利弊。最后陈赓问道:“那你有绝对把握吗？”张爱萍回道：“‘绝对’二字怎么讲？”此时，陈赓感到了张爱萍的决心和把握。
于是陈赓急向粟裕报告，粟裕对张爱萍很了解，当即同意张的意见，并要陈赓向彭总请示报告。此刻，彭老总正巧在中南海参加政治局会议，当即又向毛主席报告。毛主席授权彭总下决心。
彭总当即指示：同意爱萍同志意见，战斗按原计划进行。
1月18日6时58分，我陆海空三军密切协同，对一江山发起了雷霆攻击。
8时整，我军开始实施第一次火力准备。空军首先出击以4个轰炸机大队和3个强击机大队在歼击机掩护下，飞抵一江山岛和大陈岛上空，对岛上重要目标进行猛烈轰炸扫射，仅第一轮轰炸就投弹约120吨。9时许，地面火炮开始跨海攻击。200多门火炮和火箭炮以7次间隙射击和5次急袭射击，向一江山岛倾泻了12000多发炮弹。在我军猛烈的轰炸下，守敌指挥系统瘫痪，官兵仓皇躲避。
12时15分，登陆输送队第一、二梯队70余艘登陆艇，满载5000多名指战员，在空中、地面、海上火力掩护下快速驶向开展区。
14时，第二次火力准备开始。船载的火箭炮对北江岛进行急袭，空军轰炸航空兵3个大队又1个中队，对一江山岛各主要阵地再度猛烈轰炸，强击航空兵2个大队对登陆地段的前沿阵地进行轮番俯冲轰炸和扫射。据台方资料，至14时许，解放军共出动飞机190架次，发射炮弹41000多发。“顷刻间，山色转为焦黑，弹穴密如蜂窝”。经过几轮狂轰滥炸，小小的一江山岛已经化为“雾岛”。国民党的资料虽过于夸张，但从中可以看出，我军已经真正走出了“小米加步枪”的时代。
14时20分，登陆部队发起攻击。火力支援舰艇一直开到离海岸五、六百米处抵近射击，掩护步兵登陆冲击。炮兵利用强击机暂时离去的间隙，进行最后一次火力急袭。登陆艇上的轻重机枪也相继开火。喷火兵以猛烈的火焰攻击岛上守军火力点。陆、海、空三军之间，协调一致，保证了登陆部队顺利上陆。在南江岛的登陆突击中，我军一名重机枪班长吕有库多次负伤，仍顽强坚持战斗，掩护战友冲上岛岸，因流血过多壮烈牺牲，被追授“战斗英雄”称号。
经过近半小时激战，第一梯队3个营分别占领了预定登陆点，并迅速向纵深发展。
在岛上纵深战斗中，攻守双方出现胶着状态，战场情况变得复杂。由于岛上地形限制，部分分队指挥员不能及时掌握部队，建制混乱，失去指挥，一些登陆分队的战斗队形被割裂，加之事先没有完全掌握岛上守军所有火力点的分布情况，特别是南、北两岛相向的斜面密集的暗堡、洞穴等火力点，基本没有被摧毁，而两岛相距仅有百余米，上岛部队在此遇到了敌交叉火力压制。
而此时，我海上火力支援队的直瞄炮火受到射击角度限制难以有效发挥作用，空军已完成预定的火力准备任务飞离战区，随伴炮兵上岛后一线步兵指挥员不知怎么发挥作用，步炮协同出现了短暂的脱节，更主要的是南、北江登陆部队没有很好地进行作战配合，致使登陆部队伤亡增多。为支援登岛部队，我海军 “沈阳”舰逼近到肉眼距离直接炮击守军据点，但自身也被三发炮弹命中，其中一发穿甲弹射入“沈阳”舰雷达室，直接穿透一名战士胸膛。据战后统计，这一时期我军伤亡人员占到60%以上。针对这些情况，一线指挥员随即调整部署，组织部队采用灵活的小群战术，在加强与炮兵协同，寻求炮火支援的同时，各部队主动协同，迅速向岛上纵深内预定的方向勇猛穿插，经过激烈战斗，先后攻占了南、北江四个制高点。
在登陆突击和一梯队攻占一江山岛各主要高地后，第二梯队立即投入歼灭守敌最后一批支撑点的战斗。我指战员边打边发动政治攻势，并利用俘虏喊话瓦解敌军斗志。残存的守军见大势已去，纷纷缴械投降。17时55分，浙东前指命令登陆部队清理战场。至19日2时，全部肃清歼敌。国民党苦心经营的所谓“击不沉的战舰”一江山岛，被我军干脆利落地攻占。
一江山岛渡海登陆作战，历时10个小时，守敌没有一人漏网，共击毙敌守军519人、俘虏567人，击沉敌军舰3艘、击伤4艘。我军也有393人牺牲，1027人负伤。以美国二战中登岛作战伤亡数据作参照，这个伤亡属于合理范围，进攻方伤亡较多也是登陆作战的一大特点。
解放一江山一战，一扫我军之前金门战役失败之耻。张爱萍将军赋诗一首《沁园春˙一江山渡海登陆战即景》，词中写道：首战奏凯震八荒。英雄赞，似西湖竞渡，初试锋芒。反映出他的豪迈喜悦心情。
东海风光，寥廓蓝天，滔滔碧浪。看骑鲸蹈海，风驰虎跃；雄鹰猎猎，雷击龙翔。
雄师易统，戎机难觅；陆海空直捣金汤，锐难当。望大陈列岛，火海汪洋。
料得帅骇军慌，凭一纸空文岂能防。忆昔诺曼底，西西里岛，冲绳大战，何须鼓簧。
“固若磐石”，陡崖峭壁，首战奏凯震八荒。英雄赞，似西湖竞渡，初试锋芒。
